故事里的郁江(三)布洛陀文化——根植于右江流域的生存智慧与民族品格
承载着壮乡千年文脉的驮娘江,带着句町古国的壮语密码,流经西林县八达镇,向东进入田林县,抵达百色市右江区与澄碧河汇合时,正式褪去“驮娘江”的旧名,以“右江”之名开启新的航程。河水依次流过百色市田阳区、田东县的沃野良田,最终在南宁市与左江汇合形成滋养桂南大地的郁江。

右江流经百色市右江区。 (梁永艺 摄)
每年农历七月十四至二十日,西林县的壮族村寨自发举行“唱娅王”的庄重祭祀仪式时,田阳区田州古城娅王阁前,群众也自发前来拜祭。田阳区布洛陀文化研究协会副会长荷景生说,关于娅王阁的落成,当地流传一个美丽的传说: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右江上游的驮娘江漂流到此地一块不沉的石头,当地人认为这“奇石”就是娅王的化身,回敢壮山认祖归乡。于是,当地百姓以虔诚之心修建娅王阁,发扬娅王乐于助人、传播稻文化,帮助壮族人民反抗土司压迫的自强不息精神。这说法与西林县流传的娅王生活在驮娘江畔并育有七个女儿的民间传说相吻合。
荷景生说,在田州古城的传说中,娅王是布洛陀的女儿。布洛陀则是壮族传说中开天辟地、创造万物的创世之神。布洛陀文化是壮族先民在右江流域长期繁衍中形成的“根文化”,右江的红色基因是这片土地在近现代革命中淬炼的“魂”,这与右江流域的自然环境与民族特质息息相关。
敢壮山——布洛陀文化的起源地
在壮语的语境中,“布”是对祖先、祖宗乃至德高望重老者的尊称,“洛陀”是一个地名,而这个地名极有可能与布洛陀这位创世神的活动轨迹紧密相关。
百色市田阳区布洛陀文化研究协会副秘书长黄中建介绍说,“布”作为尊称前置,强调了布洛陀在壮族民众心中至高无上的祖先地位。而“布洛陀”不仅是一位智慧超群、无所不能的长者形象,更代表着壮族人民对自身起源、文化发端的溯源与认知。“小时候,家人们会在神台旁边向布洛陀祈福,这份信仰早就刻在壮家儿女血脉里了。”黄中建说。

了解布洛陀文化。 (梁永艺 摄)
荷景生介绍说,布洛陀信仰广泛流传于广西红水河流域、右江流域、左江流域,及云贵南部壮语、布依语地区,右江流域是布洛陀文化的核心区域。如今,布洛陀文化影响力已跨出国境,辐射到泰国、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百色壮族分南壮、北壮两大支系,以右江为界,南壮聚居于德保、靖西、那坡等县,北壮分布在右江区及田阳、田东、平果等区县。
因布洛陀文化遗迹与传说在桂西、滇东南、黔西南壮族聚居区均有分布,2003年,来自云南、贵州两省的壮学研究学者与广西本地专家组成联合考察团队,围绕“布洛陀文化发源地”这一核心议题,对田阳区(原田阳县)敢壮山及周边区域展开系统性田野调查。
经过为期数月的实地走访,考察团队最终形成共识:敢壮山是目前国内现存布洛陀文化遗迹最集中、传说最完整、民俗活态传承最鲜明的区域,认定敢壮山为布洛陀文化起源地。

“北靠群山,南瞰右江”的敢壮山。(周加孔 摄)
“北靠群山,南瞰右江”的敢壮山位于田阳区百育镇六联村,海拔300多米,兼具土坡、风化石、石山三种地貌,半山腰岩洞内有供奉布洛陀的神台,洞口旁还有天然形成的“四眼井”,洞下便是右江支流,水源、耕地兼备的环境,印证了古壮族先民“依山傍水而居”的智慧。
曾任田阳县百育镇党委副书记的黄中建回忆道,2003年,一位解放初即在百育工作的老领导来敢壮山回访时曾深情地说,在上世纪50年代,每年就有一两万人或步行或骑马到敢壮山祭拜。从古至今,布洛陀文化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壮族儿女。
衍生非遗——布洛陀文化的“当代生命力”
布洛陀文化作为壮族文化的核心根脉,深植于右江流域的沃土中,不仅以原始形态传承,更在长期发展中衍生出丰富的文化产品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们既是布洛陀文化的“活态延伸”,也是其当代价值转化的关键载体,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化、社会与经济意义。
黄中建介绍说,因壮族无成熟通用文字,《布洛陀经诗》便成为右江流域的“创世史诗”,该书不仅记载布洛陀造人造地的传说,还收录“洪水退去后依河流涨水时间耕作”的农耕经验,同时,也记有调解邻里矛盾、治水护田的生活智慧。2004年,民族文化工作者黄明标在田阳白崖山旁一农户家中,发现国内保存最古老、最完整的《布洛陀经诗》孤本;2006年,田阳布洛陀文化(含《布洛陀经诗》)成功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自治区级非遗中,“田阳敢壮山壮族歌圩”源于布洛陀的生日祭祀(农历二月十九),最初是壮族群众到敢壮山为布洛陀“拜寿”的仪式,后逐渐发展为“三月三”期间的歌圩,群众以唱山歌、抛绣球、舞狮(国家级非遗)等形式纪念布洛陀,年均参与人数超5万人,成为壮民族最具影响力的民俗活动之一。

布洛陀民俗文化旅游节。 (周加孔 摄)
每年农历三月初七至初九,来自世界各地壮族子孙身着传统服饰,带着祭品祭拜始祖,山歌对唱、舞狮、抛绣球等活动接连上演,敢壮山歌圩也因此被誉为“广西歌海之源”。
近年数据显示,每年参与祭祀的壮族儿女及信仰者达30万人次。据了解,作为广西最古老、规模最大的歌圩,敢壮山歌圩早在隋唐时期便已形成,距今已有千年历史。“壮乡天边有座山,居住着我的老祖先,他用壮锦织锦绣,他用绣球传情感……”当30万人次的祭拜人群转入歌圩,山坡与树荫下便响起了标志性的田阳壮族排歌,旋律此起彼伏。
黄中建说,敢壮山歌圩以排歌为主要演唱形式。田阳壮族排歌以七言体、五言体多句排比、押韵连唱为特色,狭义特指田州调山歌,广义则包含田州调、古美调、巴别调三种。“能一排排唱下去不停不断,唱个几天几夜都没问题。”黄中建这样描述排歌的独特魅力。而歌圩对唱更有着严谨的传统,参与者需先随祭祀人群登山至姆娘岩、祖公庙前烧香祭拜,再下山开启对唱;开篇必唱布洛陀造人类、造万物、造山歌的古歌,随后才展开岩洞歌、造稻谷歌、造畜禽歌等内容,一曲曲山歌串联起壮族先民的生产生活图景,让文化记忆在传唱中代代延续。
正是这独特的韵律与深厚的文化内涵,让田阳壮族排歌成为经典文艺作品的灵感源泉。电影《刘三姐》主要编剧之一黄勇刹,便是田阳区田州镇那塘村下屯人,其本人与母亲均为当地资深山歌手。“电影歌曲需从壮话押韵改编为普通话传唱,黄勇刹因熟悉田州排歌韵律,将大量田阳山歌元素融入创作,让歌曲既保留壮乡味,又能被更多人听懂。”黄中建说。
更具历史渊源的是,影片中“你歌哪有我歌多,我有十万八千箩,只因那年涨大水,山歌塞断九条河”的经典唱段,其源头也与田阳有关。据记载,20世纪30年代,桂林人刘锡蕃在《岭表纪蛮》一书中提到,他与林姓友人从凤山县赴凌云县途中,友人曾以山歌对路边劳作的壮族农妇“撩唱”,林姓友人对歌输后农妇便唱了此曲,后经黄勇刹整理加工引用,最终成为荧幕经典。
如今的敢壮山歌圩,早已超越传统歌圩的范畴,成为融合文化、艺术、体育、商贸的盛会,民族服饰展示中,百色各地壮族同胞身着土布制作的传统服饰,颜色丰富、纹饰精美,尽显壮家风情。不仅吸引国内各地游客,更有泰国、老挝、越南等东盟国家,以及韩国、日本、美国的嘉宾远道而来,活动内容与现代文明深度融合,成为科技交流、商品交易、信息互通的平台,让壮族排歌随节庆之声四海传扬。
布洛陀文化的衍生品与衍生非遗,是“传统”与“现代”的桥梁——它们既保留了布洛陀文化始祖崇拜、勤劳智慧核心精神,又符合当代需求,从文创到数字产品,从非遗体验到手工技艺,可以说,没有这些衍生品与衍生非遗,布洛陀文化可能还停留在“历史典籍”中,而正是通过它们,布洛陀文化才真正“活”在了当代壮族群众的生活里,成为推动右江流域文化繁荣、乡村振兴、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
据介绍,截至目前,百色田阳区已列入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有2项,自治区级非遗代表性项目8项,市级非遗代表性项目19项。
从敢壮山歌圩里传唱千年的排歌,到右江岸边芒果飘香;从麦秆花篮中编织的布洛陀图腾,到田畴间流淌的智慧治水成果,百色人民正以最鲜活的实践,让布洛陀“勤劳创世、担当为民”的精神穿越时空。他们把对始祖的敬仰,化作守护右江安澜、推动产业振兴的行动力,让古老的文化基因在新时代的家国建设中焕发新活力。
这份深植于血脉的精神力量,如何在右江流域书写更多“治水兴邦、家国同频”的新故事?敬请关注下一篇章《百色田阳千年文脉联结家国使命》,一同探寻布洛陀精神与家国情怀在母亲河畔的深度交融。(文:黄露、陈惠 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水利厅)







